何止成龙与龙虎武师，谁的下坡路都不好走

我就是我52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放在成龙身上甚是贴切，虽然年纪越来越大，但依然保持着稳定的出片频率，人们总能在新片预告里看到他的身影。他说，大家希望看到他，他就会一直有动力拍下去，但另一方面，割舍不下电影事业的又何尝不是他自己？
            新片《龙马精神》于成龙生日4月7日上映，电影讲的是被时代浪潮甩至边缘的龙虎武师的故事，但因与个人职业生涯的高相似度和独属于成龙的浓重个人色彩，此片仍然宛如他自己人生的一次缩影和对过往峥嵘岁月的一次深情回望。
                        
            电影开机前，成龙旧伤复发。为了不影响其他人，他不顾医生反对，打着封闭进了剧组。但由于动作太过激烈，原本能管半年的量，20天就用完。他知道这是一种透支，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打了。”
            这句话像极了他对龙虎武师这个职业的描述——“有今天没明天”。
            有今天没明天，所以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过；
            有今天没明天，所以拍一部少一部，把每一部都当成最后一部拍。
                        
            有人说，都2023年了，谁还要看成龙啊？
            但并非每个人都这么觉得，尤其是那些同样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时代的“老家伙”，大家看成龙以及成龙电影，宛若看非物质文化遗产，正是他那些看似过气的东西——拳拳到肉的打戏、不再新奇的搞笑桥段……闪烁着旧时代的光华，能将人瞬间拉回到自己风华正茂或青春懵懂的时候。
            于成龙而言，电影是他尊严与荣耀的载体，也是能让他充分抒发自我、补足现实遗憾的梦工厂，在这里，落寞者能佩戴奖章，残缺的能变完整，那些不被看见的、难以修复的通通都能得到成全。
            龙虎武师的落寞与固执
            “龙虎武师”来源于粤剧，指专门负责武戏的武师。这是一个没有正脸的职业，也是一个玩命的高风险行当。在电影行业中，龙虎武师们主要负责动作戏的替身工作，跳楼、摔桌、撞墙，家常便饭，脱臼、骨折、烧伤，司空见惯。
            所有精神都是物质的产物，勇敢和坚强的背后其实是，一群粗人迫于生计的无奈、道具的简陋、防护措施的缺失、拍摄技术的局限和不太把人当回事儿的普遍价值观。
            说白了，不玩命就没饭吃，豁出去做了，不仅能得到钱，还能得到尊重与赞许，胆子足够大、动作做得足够漂亮，别人就能服你。片中，成龙饰演的老罗离家时抛给妻子的那句——“几百号兄弟等着我开工！”看似在表达身不由己，其实也透着一份骄傲。
            总之，时代的局限和生活的不易共同促成了龙虎武师的高风险性，可与此同时，也激发出了人本身的能量、放大了个体的力量感。龙虎武师们一次次挑战极限的过程，也是一次次拓宽边界、触达巅峰体验的过程，虽迫不得已，但也能乐在其中。并且，正是他们的“不要命”在一定程度上铸就了香港动作片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辉煌。
                        
            可时代车轮滚滚向前，它想要抛弃谁的时候，连招呼都不带打，哪怕你是曾经的功臣。就好比，柯达直到破产那一天，生产的胶卷都是全世界最好的，但，该破产还得破产。
            从电影中，我们可以看到龙虎武师所面临的重重困境：
            首先，生命与身体是一切的资本，而这项职业又随时都有受伤和丢掉性命的可能。正如片中所述，这个职业就是三件事，开始——跳——去医院。
            一旦爬不起来，没有人会再用你，事业跌落谷底，自己也会成为家人的负担。
                        
            其次，科技的发展、保护措施的完善一步步磨灭掉了龙虎武师存在的必要性。
            简而言之，时代不需要他们拼命了，他们只能带着一身伤和一袭往日荣耀落寞转身。所有这些“进步”当然是在保护生命，将人看得更矜贵，但也逐渐降低了动作戏的门槛，消解这项工作的威严与神圣——既然安全措施能够到位，既然高难度动作可以由后期视效代劳，那基本谁都能上来比划比划，谁还稀罕你的“不要命”？
            站在当事者的角度，这样的变迁与落差是十分残忍的。当你的付出无法高效地推动生产力、不再被市场所需的时候，你就变得一文不值；当你的荣耀和魅力之源成了落灰一米厚的“老古董”，你也顺便成了耍不了新把戏的老狗一只。
            片中的老罗就是这样“一条老狗”，褪去昔日光华，他也只是一位穷困而粗鲁的大叔。放下过去、接受平凡，是过气的龙虎武师需要迈过的第一道坎。
                        
            第二道坎在于，能否与时俱进、接轨新事物。
            片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情节，吴京饰演的元威邀请老罗出演新片的一个镜头，以完成对前辈和龙虎武师的一次致敬。
            这说明现实并非一片荒漠，你要真想用以前的成就和积攒的人脉去与时代接轨、顺便改善生活，并非没有可能，关键就看自己能不能过了心里那道坎儿。
            老罗显然属于顽固不化的类型，打一开始就抗拒视效，若不是考虑到爱马赤兔的安危，他很可能会拼了命地真跳一次，经过纠结最终也只是选择了放弃，而未能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露脸机会。
            这种选择看起来很笨。轻轻松赚钱不好吗？但老罗会觉得，自己一旦假跳，就是对往日坚守的背叛和对观众的敷衍。
                        
            这种固执其实很好理解。举个例子，假使有一天，写文章这种事，人工智能能代劳了，我会为了所谓的现实利益让人工智能来帮我完成百分之七八十的创作吗？
            大概是会的，但不会毫无挣扎地轻易妥协。
            老实说，码个几千字并不轻松，要选题、查资料、写大纲、遣词造句，要啥都不干、一心一意在书桌前枯坐至少三小时，在这期间不知会死掉多少脑细胞。但正因如此，一旦完成了，它就是我心血和能力的结晶，它就是联系我和读者的一条纽带，我会觉得我的思考在这个世界留下了印记、得到了回响。
            而如果现在最有难度的部分由他人代劳，即便阅读量奇高，即便能拿个什么奖，我都会觉得宛如作弊，毕竟，一大半环节都是由AI完成的，跟我有多大关系呢？
            投入越多，会让人觉得越发充实、踏实，跟这个世界的人事物有更为紧密的联系。
            就像龙虎武师，曾经经历过那种实打实碰撞的艰难与快感，一时之间自然难以接受那个对着镜头做样子的自己，因为对他而言那意味着价值感和力量感的打折，除非他能在这个过程中找到自己新的价值投注点。
                        
            比片中的老罗更成功的成龙不也是如此固执么？他曾在采访中说过，即便现在拍动作戏能有很好的辅助，但，“我能打的、能做的，还是会自己做，因为我还是喜欢做动作”。
            想必只要还在做这些，他就会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有活力，招牌还没丢，依然还能得到惊叹的目光，哪怕没有以前那么多。所以一直在拍、一直不退休，未必是观众放不下，而是他自己舍不得。
            当缺位的父亲试图弥补
            龙虎武师奉献给动作电影的不只是自己的青春和健康，还有同家人相处的时间。所以等老了、事业垮了，年轻时的亏欠就成了还不清的债。
            所以我们看到，影片的前半段，基本都是围绕老罗和女儿。
            以前长期不着家，未能做好称职的丈夫与父亲，导致父女关系一直很僵，若不是有官司在身，怕是父女之间根本就不会有和解的契机。
                        
            而现实定然更残酷，不信请看成龙，一度将兄弟和事业看得大过女人和孩子，更没少流连于名利场的声色犬马，等到了人生下半场，两个孩子的成长状态便成了他身为人父之失败的最好证明。
            能弥补吗？弥补到什么程度了呢？反正应该不及片中的十分之一。别说互相认可、互相帮助了，可能连心平气和聊一次天都是奢望。
            所以片中父女关系的部分是十分理想化的，不是充分表达“努力过但力不从心，辉煌过但时运不济”，就能诠释自己缺位于家庭的合理性，从而成功求得女儿谅解的。身为父亲，你不能只要求她看到你，她的缺失、伤痛与压抑也需要被看到。不是将女儿描绘成天使模样，就能淡化掉她童年的悲情色彩。
            如此说来，片中刘浩存饰演的女儿小宝很像是烘托老罗英雄光环、推动老罗自我成长的工具人，她聪明又坚强，能熟记法律条文，能帮老爸解决工作纠纷，能瞬间消化童年的怨气成为父亲的小棉袄……她完美得不像个受过伤的孩子，或者说，为了成为老罗晚年生活的一束光而不得不成为一个完美的孩子。
            这或许是老罗的福报，但绝对是成龙的白日梦。
                        
            人生不可能事事圆满，有些东西错过了、亏欠了，便再难补得回来。况且，一直地位稳固、被人称大哥的成龙，并未打算花太多心力去补偿也说不定。
            老罗为什么开始自我反省和补偿女儿？
            一方面，人老了，体力不支，身体上的衰弱会让人内心的脆弱感爆发，对功名利禄的需求会突然败给亲友陪伴；另一方面，他是一个落魄大叔，只是两个人的大哥，一点不成功，没有什么社会资源，甚至还被追债，失败与孤独令他不得不寻找一个获得安慰的港湾。
            总而言之，他没有什么挥霍的资本了，年轻时不屑一顾的如今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于是愧疚感才浮出水面，求得原谅、补偿女儿才成为了逃不开的课题。而这条路比电影中所呈现的要难走得多。
            所以真实的龙虎武师们所要面对的生活应该也要比电影惨淡得多，亲人的不理解、儿女的疏离大概率会一直存在。都说中年危机，但人到暮年，生活里的一地鸡毛，只会多不会少。夜深人静，只能对着一匹马诉衷肠，才是老年生活的缩影——一个人来，一个人去，人生走到下半场，更要学会适应孤独。
                        
            小结
            截至发稿，《龙马精神》豆瓣评分为6.7，比较公允，影片没有那么惊艳，但还算有诚意，观众可以由此了解到一个逝去的工种和属于边缘人的一些真实心态，比如固执、孤独、弥补遗憾而不得的无奈……
            相对于老罗，成龙已然算是时代弄潮儿，2017年更是获得奥斯卡终身成就奖，成为了这个奖项最年轻的获得者，但那终究是对往日辉煌的表彰，如今已经不是他的时代，哪怕他那么努力追赶时间，也总会有跑不动那一天。
                        
            片中有句话：“跳下去容易，走下去难。”这是每一个成功者、每一个衰老者、每一个曾经站在风口上的幸运者必然要面对的课题，走下去，从中心到边缘，从热闹到孤独，需要一些周折，需要一些纠结，需要比“跳下去”更大的勇气。好在值得庆幸的是，走下去未必是漫漫黑夜，还可能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作者：包法利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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